人物 | 南墙,撞起来痛吗?

文案:楚绳    编辑:XD

感知的工作总是对着电脑的,戴荧就常年蜗居在车队最靠近空调的一角。
夏天空调常常开到22度,我冷得直打哆嗦,戴荧穿着短袖安安稳稳坐在那里,我总疑心他的脂肪层构成跟我不一样。
(后来他说他也冷,但是懒得关
戴荧是个很典型的程序员了,形象也是,发际线也是,工作习惯也是。

我在车队听到戴荧说过的话,无外乎三个问题——中午吃啥,晚上吃啥,夜宵吃啥。(哦,程序员早上势必是起不来的,早饭也就不必考虑了。)

关于戴荧的吃,一老早德国赛的推送里就提过了。

他有多爱吃?
当年塔河,航母参赛的时候,他马上就要有考试了。
队长问他,你确定要去?有可能挂科啊,保研也就歇菜了啊。
戴荧说,东北菜!大盘!好吃!
队长心想,正好缺个帮忙推车调程序哪里需要人就去哪帮忙的,正好叫这二傻子去。

塔河,戴荧住的屋子(微笑)

早在“塔河特战队”时代,他就以“懒”和“吃”闻名。

每天早晨起来,车队的人一个接一个顶着没亮的天就来了,半睁着眼睛皱着眉头,开了电脑,太阳慢慢洒了一地霞光,渐渐爬上来。
看看东方出了白肚,戴荧的位置依旧空荡荡的。

头儿日常勃然大怒,“打电话!”

一声将令擂鼓紧,江湖一入风雪催。

大家伙就拿起手机,纷纷夺命连环call一通。

于是,早上9点半,戴荧照例被20+电话从周公那里拖出来。
闭着眼睛从手边摸一通,emmmmm这摸起来是一件T恤衫,使劲撑开眼睛看看,有没有破洞?
嗯,没有,能穿。
就套脑袋上,勉强睁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来到车队。
一屁股坐下,打开熟悉的电脑和程序。
慢慢就不困了,眼睛慢慢就睁开了。
(可惜眼睛小,撑大了也是个扁扁的椭圆……)

这一调,就到第二天凌晨3点多了。中间都不带歇气。顶着月亮回去睡觉,再睁眼,就是第二天九点半20多个电话了。

就是在一天一天的消耗战里,程序框架开始有血有肉了起来。
戴荧越来越不爱动,发际线越来越后退了。
一行一行的程序像草木汲取大地的精华,吸取了风霜岁月的灵气,慢慢长起来,慢慢耗干了戴荧的心血,搬空了他的时光。

翻翻他很久很久之前的票圈,还是个活蹦乱跳的小年轻。
要么是篮球赛输了,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伤春悲秋一大通;
要么是脚崴了,没法子上场,“伐开心,要抱抱”
要么就是第二天考试了,“以后再也不抢别人东西吃了,可不可以因此信号题出简单点”,后面还加个飞吻的表情。
我便默默退出去,看看是不是进错了票圈。

戴荧现在也是贼萌!

刚入队的时候,戴荧就是个晚期话痨子。
甭管啥话题,只要扯毛线球一样拽住了个头,他就高兴了,扯住人家说,“我跟你讲!”

别人心里就咯噔一下,完了开闸泄洪了。
他梦话都能讲五公斤,就差做梦娶媳妇了。

塔河回来,一切都不一样了。
人走了一批又一批,很意外地,没有跑路的他,在最棘手的时候当了感知组组长。

弱冠系虏,绝域轻骑。
从此,重压之下,他渐渐噤了声,再也不在车队话痨了。

我来车队很长时间,都没听戴荧说过任何关于工作的话。除了汉青和潘博,很少听到他和别人交流。

别的人都在吵吵嚷嚷,我肉眼可见空中飞来飞去的一口口锅,有的要分,有的要甩,有的要砸,有的要补。
只有戴荧,他要么是安安静静地在那里坐着,满屏幕都是我不认识的程序;要么就是安安静静在那里,聚精会神地打游戏。
我怀疑屋塌了,戴荧也不会惊慌的。

后来我慢慢觉得,别的都是一组一组的干活。
戴荧是他自己。
他自己坐在那里,就是一支队伍了。

组员为难地说,组长这个太难了,我弄不了啊。
戴荧就心一软,说,你别管了,我来弄吧。

有什么事情出了大差错,他看了又看。
憋了半天,终于又笑眯眯的,说“没事没事”!
有事没事我是不知道了,他大概又是要连熬许多夜。

谁有不懂的就扯着前辈问了,一个推一个,戴荧就成了老鹰捉小鸡的时候队伍最前面的那个了,他能问谁呢?
他后头的,指望着他的,等待着他的,催着他的,都有。
唯独没人能解答他的许多疑惑。

他狠狠撞在过南墙上,却连声疼都不知道喊。

他不忍心别人背的锅,他不肯敷衍了事的填不了的鸿沟,他无处求助困境——
都没有消失,都重重砸在了他的身上。

他安安静静坐在那个角落里,一声不吭挨住了这些。
五更鼓角声悲壮,三峡星河影动摇。
就在谁都不知道的时候,谁都不注意的角落里。

他背后是千军万马,他面前是滔天巨浪怒号狂风。

或许一下回车轻轻敲下去,大串大串的代码像千万把弓弩,怆然同振,脱离荒野大地,裹挟着灰鲨,冲向九天九地。

当然,这篇文章完全脱离了既定轨迹,我都在怀疑我到底是不是在写戴荧了。

德国赛的时候,戴荧坐在帐篷外面,给晚上12点才从P房回来的人烧饭吃,一边做饭一边话痨子,一直bb到晚上2点多,都不带歇班的。
德国赛的时候戴荧才像传说中那样,天天守着锅,只要锅开着,他就过去弄点东西吃。一边吃一边唠,聒噪得大伙,脑阔疼。

我看到的南墙,对他或许只是身为一个码代码的人必须要做的一件小事而已。

他用理所当然的态度撞了一次又一次头,后来又乐呵呵面对了车队挖的一个又一个坑。
他势必是许多次被置之死地而后生,然而他早对这些困苦毫不介怀。
又圆又萌的戴荧正在严肃考虑的是这家外卖的肉会不会比上次吃的那家多。
我写这篇推送的时候,戴荧刚坑了马老师一把,被拎着手电的马老师和带着口罩切车身的云霄追得没地儿跑,不知道是他田戴荧飘了还是马老师拎不动刀了。

车队的桌子上堆着七七八八的东西。
刚毕业被赶出宿舍,无处可去的戴荧睡在车队的折叠床,还垛在角落里。
他随时都可以跑路了,或许就是明天,或许永远也不。

他将去面对更难的更多的问题,去走向更广阔的科研的路,但是南墙还在,下一个像他那样安安静静扛起摇摇欲坠的锅的人,就在路上了。
永远有人在电脑前敲下回车,灰鲨,才会一直存在。